樓大郎與劉家大郎的後續,胡嬌是聽樓夫人講的。她們現在關係倒親近了起來,反是樓夫人原來與劉夫人關係密切,如今也有些要疏遠了。
劉夫人請了好幾次,都沒將樓大郎請到家裡來,探得樓大郎休息日,親自將劉大郎送到了樓家來玩。樓大郎是個用功的孩子,休息日也有一堆功課要寫,便按著自己消遣的方式,給劉大郎找了兩本鬼神異志類的書,又怕他不識字,還給體貼的尋了個識字的小廝來給他讀故事解悶。
最後劉大郎是哭著回去的。
樓大郎還不知道他為什麼哭,只心裡暗自罵他「愛哭鬼」,動不動就跟小姑娘似的掉金豆子,他可沒功夫奉陪。
二人相處的情形到了劉大郎嘴裡,就是另外一番說詞了。
「樓家哥哥……他不願意陪我玩兒,就讓個小廝讀鬼怪故事來嚇我,娘我好害怕……」
劉夫人還真當樓大郎淘氣,兩家官職品級不相上下,向來以平輩論交,如今孩子被嚇了回來,當夜喝了安神茶,半夜還哭了呢。劉夫人心裡氣不過,便委婉的向樓夫人建議,讓她多多管教下樓大郎,讓他別拿鬼怪故事來嚇人。
等樓夫人問過了樓大郎,見他一臉無辜,還說明那書里的故事有趣,這才讓小廝讀來給他解悶的,自己忙著寫先生布置的課業,不然回頭交不上去要被罰打手板的,樓夫人心裡就積了個疙瘩。向來很有教養的婦人向胡嬌提起此事,都有幾分氣憤:「哪有這樣養孩子的?再養下去再好的孩子也被養廢了!她還當這是疼孩子呢,也不瞧瞧這孩子都被溺愛成了什麼樣子了?!」
在這一點上,胡嬌還是有幾分經驗的,「就算是養閨女,寵成這樣也不行吧萬一嫁出去了,還不得擔心被婆家給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不管兒女,總是能立於世上,才算是正途。
此後劉夫人再提起育兒經,一同出行的的夫人們都變的半聾不啞,就是被點到名了敷衍一下,不點到名就悶著頭裝啞巴,總歸在交流育兒經的時候,將劉夫人直接忽略。
雲南郡地大物博,自然氣候多變,素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說,春種時節,南部濕暖,莊稼都下了地,但北部如昭通迪慶等地居然來了場倒春寒,下起了冰雹大雪,一時青苗盡毀,今年的莊稼眼瞧著是指望不上了。不止如此,只怕農人過不下去,便會四處流竄,到時候卻是添了流民,等於開年就埋了隱患。
韓南盛治理雲南郡多年,這種突發事件經歷的不少,一時召集佐官幕僚前來商討,還不忘請了通判尉遲修過去。
哪裡知道,這才是個小小的開始。
四月底,雲南郡全面開始降雨,真正的雨季來臨,偏南的蒙自、思茅等地降雨豐沛,起先農人還盼著天降干霖,到後來日日盼著雨停。可惜老天就跟被誰捅了個窟窿似的,不住往下漏水,很快多地澇災……
這一年,雲南郡的官員們聽到的壞消息多過好消息,不是這裡旱了便是那裡澇了,還有雨勢過大導致山體滑坡,還有村莊被泥石流掩埋……
韓南盛心力交瘁,派了各級官員前往受災地區前去救援,真正的疲於奔命。許清嘉也在出公差之列。胡嬌倒是很想跟著他去,可惜如今家裡三個小孩子,離了她根本不行。她只能收拾東西,又去求方師傅,想讓他跟著許清嘉去,萬一碰上什麼事兒也好護著他點。
她到底是疼惜許清嘉的身子。
方師傅倒也沒推辭,停了孩子們的課,收拾行裝,二話不說就跟著許清嘉去了。
許清嘉的隨行人員只有兩名,永壽與方師傅,還有一同出公差的段功曹,以及郡守府派出去的差役兵勇。
整個州郡的災情接二連三,聽說韓府君上了奏摺,得了今上的申斥,卻也不敢懈怠,只能日日兢兢業業。男人們在外面勞碌奔波,後院的女人們也暫時停止了社交,去年頻繁的遊園會賞花宴都取消了,只偶爾關係交好的上門交換一下情報。
許清嘉走了之後的半個月,胡嬌沒收到他的隻言片語,便開始往郡守府走動了。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臉皮厚的,哪怕韓夫人不喜歡她,她都不太在意,以前來了只算是點卯,如今卻是就坐在韓夫人待女客的花廳里,一坐就是半日,只等韓夫人願意見她一面,吐一兩句話。大抵是許清嘉如今到了哪裡,如何救助災情之類。
只要聽到他安好無虞的消息,這一天她就能鬆一口氣。
就連韓夫人也被她鬧騰的沒辦法,在韓小娘子面前抱怨兩句:「許夫人這是準備要將我家的門檻踏破嗎?就不能讓我歇兩日?」
韓小娘子想的卻是,許同知翩翩君子,又體貼入微,就算是換做她嫁了這樣的夫郎,知道他身涉險地,恐怕也是日夜難安。她也曾聽自己的貼身丫環用充滿夢幻的聲音誇讚許同知,君子如玉就算了,世上好看的兒郎很多,偏偏他還對許夫人一心一意,不但拒了高官家的求親,還不曾納妾,與許夫人恩愛如初,當真是讓人羨慕得很。
「娘親也想想,若是爹爹前去災區,這個季節到處都是雨啊泥啊的,恐怕娘親也會急的坐立難安的。」
有通判夫人對比著,韓夫人如今對胡嬌的惡感倒是去了大半,只覺她也算是個不錯的婦人,倒沒染上市井潑婦的那些無賴手段。因此胡嬌再來,韓夫人便待她明顯客氣了許多。
五月中,許清嘉沒回來,永壽倒是來回跑了好幾趟,一則給家裡送信,安安胡嬌的心,另外一則也是拿些換洗衣物什麼的。
胡嬌將他的衣服都收拾好了,還給準備了一大包應急的藥材。又將永壽送回來的衣服打開,就見到裡面鞋子衣物都是破的,有的似乎是撕破的,有的是磨破的,鞋底子都要磨穿了,便召了永壽來問話。
永壽的口才比起永祿來差遠了,提起許清嘉在迪慶與當地夷人部落的首領差點打起來,卻是因為當地災情嚴重,但當地夷人首領卻不拿這些夷民當人看,只當豬狗一般相待,半點不憐惜。許清嘉向來憐惜百姓,當時氣憤填膺,言語之上便激烈了些,那夷人首領嫌這漢人官員事多,兩下里嗆了起來,都快要交鋒了,多虧了方師傅露了一手真功夫,這才當場鎮住了那夷人部落的首領。
縱永壽講的再輕描淡寫,胡嬌也聽的心驚肉跳,當時家書一封,在信里將許清嘉罵了個狗血淋頭,只道他不顧自己與孩子們的死活,深入夷區卻不為自身安危著想,若非方師傅跟著,難道要她自己親自陪著他去出公差?!
如今生兒育兒拖家帶口,哪有當初瀟洒?
胡嬌每每憶起,便惆悵不已。
許清嘉看到她的家書,笑的就跟吃了蜜一樣,方師傅在旁還當年輕小兩口在信里寫了什麼恩愛情話。等他召了永壽前來問話,永壽提起夫人還心有餘悸:「夫人……夫人當時很兇,」似乎恨不得自己親自跑回來將大人抓回去一般,「一直……一直在罵大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是不讓她過好日子……」
方師傅眉毛微抬:夫人這也太分裂了些,信上寫的甜如蜜糖,沒想到實際的光景卻是這樣。
許清嘉兀自傻笑,還感嘆:「她就是這麼個性子,連說句甜話兒也不會!」似乎覺得在方師傅與永壽麵前說這些話有些失態,輕咳一聲,將信又聽出來默默讀了一遍,看到信尾提起藥材,只道上面已註明用法,旁的一句多話都沒有,可見是氣的狠了,都有些力透紙背。可是他去瞧那筆法,似乎是匆忙之間寫就,但筆意分明帶著纏綿之意,於是立即提筆寫了封甜甜蜜蜜的信。
信里將胡嬌稱作心肝寶貝肉,連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之語都出來了,信的末尾才提及孩子們。總歸這是一篇火辣辣的情信,胡嬌再看到他這篇堪為當代情信的範本,自己都忍不住被氣笑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去一封信罵他,他就回一封滾燙燙的情形,這讓她……怎麼還罵得出口啊?
為了傳信,才跟著夷人漢子學會騎馬沒多久的永壽覺得自己都快要成羅圈腿了,大腿內側都要被磨掉一層皮了,但是想到上一次來夫人破口大罵,這一次卻只是笑了笑,沒再罵人,就大鬆了口氣。
好歹這差使不難,就是累了點兒。
改日段夫人上門來聊天解悶,聽到許同知來了家書,便問起自家夫君之事,只道她家段功曹出去幾個月,加封家書都沒寄回來,也不知這廝是不是被哪裡的夷人婆娘迷了心竅,哪裡還記得往家裡寄封家書?
胡嬌想到自己收的家書里,她家許大老爺居然從頭至尾都不曾提起過一句段功曹之事,當時便卡了殼。段夫人見她這尷尬的神色,頓時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家老爺肯定只顧著寫相思了,生恐紙頁不夠,哪裡會提及我家那一位!」
胡嬌忙遣了小寒去前面叫永壽過來,「我這不是……怕自己說的不清楚,他信上倒是也提了段大人,可是語焉不詳,讓永壽來回姐姐的話,豈不更好。他是從災區來的,必是親眼所見,比之信上寫的還要清楚呢。」
段夫人居然沒被她矇混過關,只指著她笑:「你就哄我罷,當我看不也來啊?!」
——夫妻恩愛也被打趣,胡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應對這方面的經驗可謂欠缺。
段夫人聽說了段功曹這段時間忙著公事,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大大縮短,人倒是沒受什麼傷,只是黑了瘦了,聽得他在外面還算規矩,便放下心來,亦收拾了一大包藥材衣物,托永壽捎過去。
因許清嘉此職,不但要負責鹽糧捕盜等事,還有河工水利以及撫綏民夷等事務,他這一路公差便一直出到了七月中。卻不知六月中,胡厚福帶著商隊前來,此次跟著他前來的,還有一位據說是許清嘉舅家的表兄。
胡嬌聽得門上小廝來報,舅老爺來了,她自己帶著孩子們迎出去,胡厚福已經帶著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闖了進來,遠遠看到她便很是高興,許小寶與武小貝對這位每年總要見個兩三回還能收到他許多山南海北禮物的舅舅印象很是深刻,立時便撲上來一邊一個抱住了他的腿。
難得這倆小子今日不去樓府上課,在家休息。
胡厚福將倆小子拎起來抱在懷裡,拿胡茬子癢了下他們的小臉,這才向胡嬌介紹:「這位是……咳,這位是齊魯的鄭家大郎。」
胡嬌還不明白他單單介紹這位瘦高個子年輕人是何道理,只與那鄭家大郎一禮,請了二人進廳里說話,目光還往胡厚福身上瞟,只當這是他在行商路上結識的夥伴,也沒當一回事。
胡厚福似乎是沒想到自家妹妹遲鈍至此,又咳了一聲,才提醒她:「妹妹,你家婆婆姓鄭。」
她家婆婆姓什麼,胡嬌還真不知道。
不過現在知道了也沒什麼,只淡淡應了一聲,「唔。」忽爾明白過來:「你說姓什麼?」目前卻是往那鄭姓青年臉上去瞧,心裡已經在猜測這一位與許清嘉的關係。
胡厚福只能再次硬著頭皮道:「你家婆婆……便是鄭大郎的親姑姑。」
這下胡嬌明白了,感情這一位是前來認親的,就是許清嘉舅家的表兄。她如今在婦人堆里打滾,已遠非早年間只知用拳頭解決問題的胡嬌了,擠兌起人來也是毫不客氣,假意將胡厚福拉至一邊,聲音卻低的恰到好處。
「哥哥你這是哪裡認識的人?夫君常說舅家待他如子,有再造之恩,報答舅家收留之恩那是必然的。可是也要防著有些人聽著夫君發達了,便冒充親戚來沾光,這卻是不對了!夫君在外出公差,還不回來呢,要不要我請府君大人尋幾個差人去查一查這位鄭大郎的底細,別是你認錯人了吧?!」
胡厚福如今也是歷練的油滑,眉頭也皺了起來,唉聲嘆氣:「都怪哥哥我當時在齊魯多貪了幾杯酒,人家問起哥哥生意做的通達,哥哥一時得意,便道自家妹夫在雲南郡任職。哪知道與我做生意的那張掌柜卻三掏兩問,就……就給牽了這麼一門親戚出來……不如妹妹你且將人留在府里,等妹夫來了再做打算?是與不是,妹夫總不會認錯的罷?」
那鄭樂生臉上陣青陣紅,梗著脖子與胡嬌分辯:「明明我是許同知的表兄,等表弟回來,看看是不是有親?!」
那鄭大郎名樂生,卻正是許清嘉舅家的兒子。他對自己家這位姑姑印像還是很深刻的,當初鄭氏攜幼子回娘家寄居,起初娘家也是好茶好飯的侍候著。鄭家是耕讀傳家,但鄭樂生之父讀書不成,對做生意倒是很有意向,家裡的兩間鋪子也還經營的不錯,後來卻聽信人言,賠了一筆銀子。
無奈之下,便將鄭氏帶回去的許家積蓄借了出來,全部投入了鋪子。
鄭氏也是為求母子倆能得娘家庇護,她是弱女子,除了夫家便只能依靠娘家了。哪知道鄭氏的生意是緩和了,但……借走的積蓄卻再也沒還回來。
鄭氏活著的時候,鄭舅父還能瞧著妹妹面上,好歹讓許清嘉去進個村學,只是鄭氏娶的婦人也是個刻薄的,那米糧供應上便不太寬裕,一個月的米糧,母子倆有時候精打細算吃個二十天沒斷頓了。要麼是鄭氏厚顏去看嫂子的臉色,討一點米糧回來,要麼自己做些綉品寄賣,或者有時候還要挖點野菜來糊口。
總之最後許家的積蓄全沒了,鄭樂生進了縣學,許清嘉卻要被逼做學徒……
當年許清嘉離開鄭家,鄭舅父夫婦還當他定然會被岳家給趕出來,夫婦二人也曾議論過:「聽說他岳家小有積蓄,又是個市井殺豬人家,哪裡肯花錢讓他讀書?說不定會讓他跟著做屠戶,沒準到時候他受不了,就只能回來繼續當學徒了。「
鄭舅母娘家嫂子只生了一個閨女,多年未再有妊,比許清嘉小了三歲,對許清嘉頗有些傾心。她娘家嫂子便在鄭舅母面前提過,想讓許清嘉入贅自家為婿,「瞧著那孩子白白凈凈,人又生的斯文俊俏,若是他娶了我家姐兒,就算是讀書我家也供得起,說不定將來我家姐兒還能當個秀才娘子呢。」
其實鄭舅母倒也屬意許清嘉入贅她娘家,這樣許家的積蓄便不再提了,只當是他入贅自家娘家,給鄭家的聘禮。不過是想著許清嘉極喜讀書,逼他一逼,等他做幾個月學徒,再向他提起此門親事,恐怕聽到婚後岳家會供他讀書,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本來是環環相扣的,結果許清嘉偏偏不肯按著設計好的路子走,絕然而去,這才讓鄭舅母的打算落了空。
後來過了幾年,州縣張榜公布,許清嘉一舉成名天下知,鄭舅父與鄭舅母還疑惑:「別是同名同姓的吧?旁人考個舉了都要考的頭髮都白了,他才幾歲?哪那麼容易就考中榜眼?那可是文曲星下凡了!」
「說不定,他現在還在滬州殺豬呢,娶個殺豬婆子,日日圍著油膩膩的刀案轉,比起娶我們家侄女可是差遠了。真是不知足的小子!」
那知道峰迴路轉,胡厚福在齊魯之地遇上的那張掌柜與鄭舅父恰好相識,回去就向鄭舅父恭喜,鄭家人這才知道原來當年看到的中榜名錄可不是同名同姓,壓根就是同一個人!
鄭舅父與鄭舅母還有幾分不信:「難道……就真讓他給中了?」
「也說不準罷?他那個短命鬼父親可就是年輕很輕就考中了的。」
「要不,還是派大郎去瞧瞧?」
鄭家人跟著張掌柜前來認親,胡厚福才知道自己無意之中竟然幹了這麼一樁蠢事。從心底里講,他真心對鄭家人喜歡不起來,當初許清嘉初來投奔胡家,當真是兩袖清風,而鄭家如今在縣城裡也有店面,生意很是紅火,可見銀子沒少賺。
舅家不窮,當外甥的快窮成要飯的了,胡厚福能歡喜起來?
不過,與其讓鄭家人自己摸到雲南郡來,還不如他自己帶了過來,也好隨機應變。反正如今許清嘉是官身,就算是舅家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由是,鄭樂生見到了傳說中應該是個肥大胖丑的屠戶家的小娘子,可是一觀之下,卻發現她生的十分秀美,通身的氣派,壓根不是他那鄉下舅家的表妹可比的。
這位屠戶家的小娘子倒生的一雙利眼,瞧著他的目光似乎能洞察秋豪,鄭樂生一時之間都有了幾分心虛之意。
——瞧著就不是綿軟任人拿捏的性子,與他那位姑姑截然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今天補不上就明天補,大家別著急啊,一定會補回來的。